先果冷压榨

【源禅】梦蝶

那只鸟破壳而出,蜷缩在源氏的手心里。
源氏捧着这湿漉漉的动物,裂开的蛋壳从他掌缘滚落到地上。那一团毛绒绒的生物便抖着不甚茂密的羽毛,安静地让源氏用掌心包围他。
源氏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鸟。小小的如同一颗雪球,头顶有几点荧蓝的斑点,黄色的喙短小圆润。源氏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鸟。
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一个生命降生,在他的掌心。这个时候源氏八岁,他站在家里的庭院里,手上是刚从草丛里捡来的蛋中出生的幼鸟。时节是初春,还未消融的积雪衬着他红通通的脸蛋。源氏的口鼻都呼出热气。对于这个小生命,他慌乱,茫然,惊讶并且好奇。
他收拢一点手指,让那只幼鸟被笼罩在他的体温里。
「源氏。」身后响起脚步声和呼唤,源氏转过身把手背着。映入眼帘的自然是大他三岁的兄长。「你藏着什么?」半藏开始过早地操心兄长的职责,眼睛盯着弟弟窘迫的身躯和藏起的双手。
「没有什么!」若是父亲,源氏是可以撒娇卖乖糊弄过去的,可如果是他的兄长——八岁的孩子在这方面倒是很活络的。他不敢油嘴滑舌。低头盯着脚尖。
半藏走上前,一把抓住源氏的手腕:「给我看!」
源氏喊了一声「疼」,松开手掌,掉落出一个混杂着草叶的雪球。「你就不能别整天想着玩吗!」半藏无奈的问:「还疼吗?」
源氏摇摇头,半藏便走开了。等到兄长的脚步声一走远,源氏赶忙从宽大的衣袖内将幼鸟取出。他用袖子裹着手,害怕刚刚触摸过冰雪的皮肤冻着幼鸟。
他捧着这只鸟一个人穿过庭院,正好撞上一队僧人。他们来家中做法事,现在正要离开。源氏绕过僧侣们,踏着积雪跑到自己的房间。
他回到屋里,关上门。拨开地上的几本漫画,把幼鸟放在干净温暖的垫子上。
「你得乖乖的。」源氏对那只幼鸟说,「既然我发现你的时候只有你孤零零的一颗蛋,那就只能我来保护你了。」
幼鸟缩成一团挤在垫子上,源氏趴着戳戳它翘起的尾羽:「我哥和我爹妈都不让我养宠物,说是岛田家的儿子不能玩物丧志。所以你不要乱跑。」
他想起接受一只动物的时候,似乎还伴随着一个起名的任务。
「铁血天鹰好像不适合你,虽然是白色的,但是叫寒冰战鸟也不太好......」源氏看着幼鸟头顶的斑点,想起刚才遇到的僧侣们的戒疤。
「小禅!」源氏捧起幼鸟,「龙神战士源氏和他的好伙伴小禅!」
拥有了小禅这个名字的幼鸟缩在源氏掌心中。小小的啾了一声。

半藏发现源氏出现在他眼前的时间变少了。以前常常能够看到他在院里爬树摘野果,现在几乎不怎么出门。他有时候经过弟弟的窗前,会从没拉严实的窗帘间看到源氏背对着他趴在地上看什么东西。他不知道那是什么,但总觉得与其让他出去闯祸还是呆在家里的好。
他当然不知道,源氏在盯着一团白色的小鸟。小禅已经长成了一个雪团子。它能在源氏的房间里上下扑腾。源氏用自己省下来的点心把小禅喂的圆滚滚的,有一次他给小禅带了果冻。雀鸟不知道那是什么,当作普通的食物张嘴去咬,透明的甜点碎开掉在地上,小禅歪歪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。
源氏心中对于「萌」「可爱」的认知基本上就由小禅代表了。他喜欢这只小鸟。小禅会在他抱怨过多的训练和严格的兄长时拱一拱他的手心。这个孩子在对待另一个也算是孩子的生命时格外的用心。源氏喜欢用手心捧着小禅,好像他捧住的是整个世界。

半藏二十一岁,源氏十八岁了。已经纹印龙神三年之久的青年想到他的弟弟一阵头疼。他几乎不会在通往大门的回廊上以外的地方见到源氏。他的弟弟,不是呆在房间里,就是在去游戏厅的路上,或者刚从游戏厅回来。
源氏不知道他哥的这些头疼。半夜的时候他翻墙跳进院子,路过他捡到小禅的那片草丛。随后他穿过中庭回到自己的房间。
他打开灯,小禅扑闪着翅膀迎上来。这些年小禅长大了几圈。已然不是小小的蜷缩在源氏手心的那团了。
源氏用指尖挠了挠小禅肚子上的毛,小禅并不习惯这个动作,或者说,肚子是他比较敏感的地方。他扇着翅膀要飞离。被源氏用指尖按住尾羽,只能无助的时候发出啾啾声。
源氏闹够了,又把小禅笼在手里。
「好啦,对不起,我这么晚回来。」源氏从口袋里掏出一袋曲奇,揉碎半块放在手心:「给你吃这个。」
小禅蹦哒着啄食饼干碎屑。源氏笑着说:「老板的女儿送给我的,她的辫子上也绑着一个白色的球球,和你一样。」
小禅听不懂他在说什么,抬起头眨眨眼睛。源氏揉揉小禅头顶,有荧蓝色斑点的地方。
「小禅,」源氏捧着鸟儿,看他啄食饼干屑,「你有喜欢的小鸟姐姐么?」
这些年他不是一直把小禅关在自己的房间里。在他穿过回廊,跑出大门,却不是去游戏厅的时候,他会带着小禅去街上。鸟儿乖顺的缩在源氏的围巾里贴着脖颈的皮肤。当有人靠近的时候他会乖乖蜷回橙色的布料里。而当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,小禅会出来盘旋在天空里,和其他的鸟儿没有什么不同。
但小禅似乎从来不和别的鸟有任何交集,他好像是它们中的一员,又好像游离在群鸟之外。
源氏想着这些,掌心传来鸟喙啄食微微的麻痒。
「没事,」源氏说道,「没有也没关系,我可不会不管你。」

源氏二十八岁的时候,已经不再染绿头发,去游戏厅,夜不归宿了。
小禅已经长成了一只漂亮的白鸟,源氏两手托着他。满溢而出的白羽毛告诉源氏他已经不是那只幼弱的小鸟。
源氏正站在他捡到小禅的那个地方,他看着鸟儿头顶的蓝色斑点。他揉着鸟儿蓬松的羽毛。
「去吧。小禅。」
源氏说着举高手,放飞了小禅。
白鸟从源氏的掌心飞离。他曾在这双手中诞生,现在也从这双手中离开。小禅在源氏头顶盘旋。青年仰起头,鸟的影子划过他的脸颊。他看着小禅越飞越远。和别的鸟没有什么不同。他消失在他的视野里。
源氏转身走向道场,他的兄长正在那里等他。他们俩好像都已经等得太久了。

三十五岁的岛田源氏至今都没再见过小禅。
尼泊尔的雪山不曾有鸟鸣。他回到他的家乡,溜进曾经的岛田家。那曾经是一片草丛的地方被推平,堆上了假山和亭子。
源氏去了游戏厅,但他已经不会为了抓不到洋葱小鱿生闷气了。老板的女儿继承了父亲的店。她的小儿子看见源氏大喊着好酷的机械战士,源氏抱起小男孩,被对方塞了两颗棉花糖在手心。
孩子的母亲笑着说失礼了,抱回男孩。源氏看见门前的檐上挂着一个鸟笼,一只明黄色羽毛的幼鸟在里面蹦跳。
源氏伸手指逗了逗小鸟,把棉花糖喂给它,小鸟并不领情。
「您怎么用孩子的零食喂鸟啊,鸟是吃鸟食的。哪有吃零食的鸟啊。」老板娘说着有些好奇,她不相信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不知道这点常识。
源氏说了句抱歉,随后岔开话题。几分钟后他离开了这家游戏厅。
怎么会吃零食的鸟呢?怎么会有头顶有荧蓝色斑点的,通身雪白的鸟呢?源氏正这样想着,通讯器里传来温斯顿的声音。
「岛田特工,准备归位。」
源氏回了句收到,走向指定好的集合地点的方向。
他仰头看了一眼蓝天。太久了。他都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养过一只活了那么久的,头顶上有蓝色斑点的吃零食的鸟。
除了源氏以外,没有人见过小禅。没有人知道有这样一只鸟儿存在。也许小禅根本就是一个幻影,源氏自己捏造了这样一个朋友,来弥补他那并不很美好的过去。在那个寒冷的初春他只是捧着一颗雪球。那里面永远都不会孵化出鸟。那些房间里的时光是他在自言自语,女孩的饼干早在袋子里的时候就被源氏不慎挤压成齑粉,没有落入任何一个肚子。在他死去的那天他只是去了道场迎接死亡。
源氏突然觉得这才是一切的真相。他走向指定的地方,直升机正在等候。他什么都没有说,沉默着登机。飞行员看出来这位同事心情并不好,安静的发动引擎。
源氏低着头钻入机舱,然后他停下了。


「老师。」
源氏看着坐在面前的智械僧侣。他上一次见到这位的时候他们正在车站分离。源氏恍惚间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尼泊尔,窗外富士山的雪顶让他以为自己还在香巴里。
「许久不见,源氏。」禅雅塔优雅的像源氏问好。源氏搂住他的老师:「天啊,您来了!」
「因为你在所以我来了。」禅雅塔高深莫测的回答着,源氏只是搂着他。
智械的手抚摸上源氏宽大的脊背:「刚才你似乎并不愉快,发生了什么吗?」
源氏把一切都告诉了禅雅塔,包括自己最后的想法。
「您说,那只鸟真的存在吗?」源氏问。
「也许,是像梦蝶一样的无常。」禅雅塔如此说道。
源氏看着禅雅塔,僧侣穿过香烟和风雪,来到源氏面前,他抛开经书和圣眷,重新来到人世间。现在他坐在源氏面前,说着一个关于蝴蝶的美梦。
「你相信轮回吗源氏?」禅雅塔问,「如果你相信,那么我想,那只鸟也许已经以另一种方式回到了你身边。只是你不曾发现。」
源氏不敢说他是否相信这种命运,只是当下,他知道最要紧的事情是握紧禅雅塔的手,坐在他身边。
他这样做了,附带着身子挨着禅雅塔。他们带着尼泊尔的风雪和花村的记忆离开。手指扣得很紧,一直没有分开。
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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